十五年后娜拉的归家— 卢卡斯·纳斯《玩偶之家2：娜拉归来

　　【2017年6月中旬，卢卡斯.纳斯(Lucas Hnath)发给我《玩偶之家2：娜拉归来》(A Doll’s House，Part 2)的英文文本。2018年八月南大《戏剧与影视评论》发表了《玩偶之家, 下集》译作和译介文章。中国舞台之路经过六、七年的酝酿起伏，周可戏剧工作室获得授权于2023年十二月在上海胜利影剧院首场试演；此剧由上戏导演系副教授，著名戏剧

　　一百四十五年前，1879年十二月21日，易卜生原剧《玩偶之家》，首演于丹麦哥本哈根皇家剧院。这部以十九世纪海尔默家为场景的三幕剧在剧终时，随着沉重的一声门响，娜拉出走了。这部划时代剧作《玩偶之家》的文本也在1879年十二月初出版。剧中所展示的娜拉的生存困境与她毅然的抉择，在挪威与西方乃至世界各地以男性为主宰的社会中引发了一场颇为轰动的“激烈争议”。一九二三年，鉴于当时中国女性的社会境遇，鲁迅在《娜拉走后怎样》一文中提出，娜拉出走后要么堕落，要么回归。那么娜拉的命运究竟如何？如似一个无人解答的“历史悬念”。而就在《玩偶之家》丹麦首演一百四十年后的2017年春天，卢卡斯.纳斯的《玩偶之家2》首演于纽约百老汇并获2017年托尼奖八项提名和最佳女主角大奖。随着《玩偶之家2》在曼哈顿西四十五街戈尔登剧院舞台灯光的亮起，剧中的娜拉在十五年后敲响了当年走出的那扇屋门。

　　《》布兰特利赞誉此剧，“睿智、风趣、引人入胜……这部令人意外的深刻续集提醒我们，当屋门砰然关闭，屋子会抖颤，甚至还会坍塌，屋内的亲人可能会受伤，也可能会迷失……纳斯巧妙地将不同的元素融为一体而得以深刻反思。”“自从娜拉.海尔默离家时关门的砰然一声震动世界后，十五年过去了。而此刻敲门声响起，她的突然归来对那些被她抛弃的家意味着什么？此剧风趣、深刻、大胆，既延续了易卜生对社会传统性别角色的复杂探索，又以敏锐的现代视角揭示了不同时期人际关系中固有的挣扎。”

　　《洛杉矶时报》麦克纳迪写道，“纳斯写出了今年最好的一部剧作……重点在于观点的碰撞。自由与责任、依恋与孤独、个人成长与家庭稳定——这些主题在性别和社会阶层激烈冲突的背景下得到了深入探讨。” 费尔德曼在《纽约文娱》指出“清晰而引人入胜……语言现代，幽默诙谐，情节悬念迭起……《玩偶之家2》巧妙地平衡了关于自由、爱情和责任间相互冲突的观念。”“ 既是《玩偶之家》的续集，又是易卜生原作的巧妙阐释和解构，完全可以独立成篇。”

　　《好莱坞报导》认为， “它提出了一个问题：一个多世纪以来，娜拉和像她这样的女性，在一个固态的两性观念世界里，生活发生了多大变化？” 《赫芬顿邮报》刘易斯“令人难以置信的精彩，《玩偶之家2》的真正魅力在于其令人耳目一新的女性主义政治理念。”《舞台》杂志赞其“尖锐犀利，笑料频出” ；《每日电讯报》称之“惊心动魄……内容丰富犀利, 结构错综精妙……难得的续集”。

　　卢卡斯.纳斯是美国新剧作家学会的驻会编剧，任教纽约大学艺术学院戏剧写作。他在佛罗里达州奥兰多长大，1997年来到纽约由医学预科转入纽约大学艺术学院戏剧写作专业并随后获得该校艺术学士和艺术硕士。纳斯的剧作包括《希拉里与克林顿》《红色泳赛裤》《基督徒》《关于沃特.迪斯尼之死的未制作影剧的公开朗读》《以撒之眼》和《死亡税》。自2012年以来纳斯的剧作屡屡获奖；获2017托尼最佳剧作提名的《玩偶之家2》是他的第七部剧作，他写于2013的《红色泳赛裤》获2016年外百老汇欧比奖，他的《基督徒》2015年首演于纽约外百老汇，获2016年外百老汇评论圈最佳新剧奖。除2017年《玩偶之家2》托尼奖八项提名一项大奖外，其2019年剧作《达娜H.》获2021年托尼奖三项提名和一项大奖。2023年前他又完成了三部剧作《薄地》《安娜.妮可.史密斯求爱记》 和《一个仿真人》 。他获奖无数，包括凯塞林奖、古根海姆奖学金奖、惠廷奖、外围评论界奖、斯坦伯格剧作家奖、埃哲顿基金会新剧作奖、奥比奖和温德姆.坎贝尔戏剧奖、惠特菲尔德-库克奖、和奥比奖。除了新剧作家协会常驻剧作家，他还是群体剧社和纽约戏剧工作室成员 。

　　《玩偶之家2》中四个人物为娜拉.海尔默、托尔瓦.海尔默、老保姆安娜.玛丽、女儿艾美.海尔默；地点仍是挪威的海尔默家中，时间为娜拉离家出走十五年之后。场景指示为：“一个显得空旷的房间，几把椅子，也可置一桌，陈设极简。”作者强调“感觉像个论坛。若是观众环绕的圆台则更好。关键在一扇门，一扇醒目而厚重的通往外界的门。”荣获托尼最佳导演提名的该剧导演萨姆.戈尔德（Sam Gold）所展示的百老汇舞台场景让人耳目一新，其特点就在两堵墙、一扇门，第三和第四堵墙则面对观众。当灯光亮起，令观众注目的是一面奶白色的墙上一扇厚重的深色的门；舞台陈设凸现了极简的古典风格，一面墙前放两把椅子和一盆高大的盆栽，另一面则为一个茶几和两把椅子。

　　全剧生动紧凑，中间无休息。百老汇扮演四位人物的劳丽.梅特卡夫、克里斯.库柏、杰妮.霍迪谢尔和康朵拉.拉希德都展示了令人信服的演技和激情，同2005年的《怀疑》一样，四位演员都获得托尼最佳表演奖提名。而剧中人物的十九世纪末期典雅时尚的服装风格十分出彩，该剧服装设计戴维.津为此获得了最佳服装设计的提名。该剧在戈尔登剧院共上演了203场（其中30场为预演）。

　　【《玩偶之家2》2017年4月首演于加州南岸剧院。而此前由萨姆.戈尔德导演的百老汇版则早在2017年三月底便开始预演于约翰.戈尔登剧院，并在四月二十七日开始百老汇的正式首演。从此以后，该剧的无数版本在北美和世界各地的专业剧院、地区剧院、大学和社区剧院热演。】

　　与汤姆.斯托帕以莎士比亚《哈姆雷特》为故事背景的《罗森与吉尔已死》不同，斯托帕以莎剧中两个小人物罗森与吉尔生存命运的荒诞从而转化了主题，而纳斯根据易卜生原作所写的《玩偶之家2》则在情节和主题上既是一部严谨的原作续集，又是一部在情节与结构上十分独立的新作。此剧为独幕剧，分为以四个角色命名的五场场景，呈现了娜拉分别与安娜、托尔瓦、艾美、各自的对话与论辩。续集忠实于易卜生原剧中的人物，作者选择娜拉作为主要人物，她与剧中其余人物的对话构建了本剧的情节；通过剧中人物各自的婚姻观，作者表述了自身对人类当下的婚姻与爱情的哲理思考。

　　《娜拉归来2》探讨了“社会和性别规则”，娜拉突然归来要求离婚以解决她的法律困境。她不仅反对自己的婚姻，而且反对婚姻制度。首先，她与为她开门的安娜在家庭与婚姻观念上展开了激烈的争辩。最后她告诉安娜，如果没有丈夫虐待她的证据，她无法提出离婚，因此她需要托尔瓦提出离婚。她清楚，在法律看来，男人和女人并不享有平等的离婚权利。而安娜则生活在对孩子的母性责任和对海尔默夫妇忠诚间的矛盾之中。

　　而在纳斯的剧中，娜拉和托尔瓦的冲突始终存在，因为他们观点完全不同。娜拉指责托尔瓦恃才傲物，炫耀自己受过的教育和举止，而托尔瓦则辩解说这是一种自信，这种自信正是男人吸引女人之处。托尔瓦指责娜拉的懦弱逃避，不能直面和挽救他们的婚姻而选择逃脱。他们的重逢引发了激烈的对峙争辩和凄美的和解时刻，揭示了两人之间挥之不去的情感和无法和解的冲突。娜拉对宗教、社会规范或自然法则极度不信任，她本人对自己这种极致思想颇有自知之明。娜拉承认，她很清楚自己的思想是 “违背自然”的，是当代许多人难以接受的，因此，她书中的女主人公在书的结尾处死去，否则她此书永远无法出版。但她觉得，“在我意念中，这个死亡只是一个象征，你明白吗，她告别了她的前生而开始了她的新生。”

　　艾美是纳斯笔下最具魅力的人物，性格鲜活，栩栩如生；娜拉见她让她劝说托尔瓦提出离婚。尽管艾美与安娜间存在代沟，艾美对婚姻的观点却与抚养她长大的安娜十分接近。缺乏母爱的艾美更渴望爱情，更渴望得到丈夫的保护和关爱。然而，女儿的性格却很像她的母亲，善于操纵和说服别人。她的处境与当年母亲的情景相似，为了避免丑闻避免婚姻失败，为了与心上人相守，她准备伪造母亲死亡，制造伪证。 这一举动与她母亲当年伪造父亲的签名的行为互文，母女似乎都认为，只要目的高尚，违法就不算罪过。娜拉未能想到的是她女儿竟然同她当年一样，进入了充满幻想的爱情，准备结婚，而且不顾一切。娜拉痛苦地告诉女儿“我感觉你很像当年的我”。艾美却说“由于你不在，我反而更好。”

　　无疑，百老汇舞台上娜拉十五年后的重现，并非归家，而是更彻底地离去。鲁迅担心的娜拉敲门归来并不落魄也未堕落，反倒满身华服，十分富有。她著书写作呼吁女性走出不幸婚姻，这既赢得了她的独立与成功也因树敌于男权社会而陷入困境。她鼓励其他女性也从家庭出走，但她们出走后该如何生存，娜拉并没有答案。纳斯通过四个人物的激烈争辩，解析并答复了易卜生《玩偶之家》中的沉痛发问。作者幽默地提出了人类当代婚姻的一系列问题和困境：剧中娜拉出走的十五年后社会并未发生真正的变革； 对女性而言，出走是一个容易的冲动行为，自我觉醒则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生命过程。娜拉与女儿的困境清晰揭示了时代的进步与困境。尽管戏剧背景仍在一个世纪之前，剧中的话语和语境充满了今日的现代思考和现代精神；作者的隐喻在于：时代的进步虽然缓慢，甚至时有倒转，尽管悖论依旧，人类的婚姻伦理必然会拓展前行。

　　纳斯在剧终依然留给观众一个开放的空间，让观众去想象娜拉是否会再次归来或继续她追求女性自由的艰难旅程。